aosora

2016 如夢之夢 上海站 後記

東京到上海航程三個半小時,不算遠,出門趕飛機的時候是深夜四點,安靜的街道只聽的到我的行李滾輪的聲音;路上經過一家居酒屋,店內竟然尚未散場,透過玻璃窗看到幾個客人的臉頰微紅,眼睛瞇著,醺然的表情彷彿正作著好夢。

 

下飛機時已是中午,拖著行李來到東方藝術中心的時候,本來想要拍張官方海報給這次的旅程留個紀念.沒想到會場內外別說是海報,連張照片跟演出公告都沒找到,如果不是地鐵站出口跟場外站著的牛叔們,這裡真的低調到讓路過的人想像不到裡面正上演著如今一票難求的熱門話劇。

因為某些原因只買了上本的票,我不是個好觀眾,比起看完整部劇並思考故事到底想表達甚麼,我大概只能算是個五號病人的觀察者,將觀眾席放在蓮花池中央的設計的確是很特別,隨著場景變化演員跟觀眾的距離時近時遠,為了能夠看清楚胡先生的每一個動作跟表情,我乖乖地帶了望遠鏡。 


話劇一開始,演員們出場開始圍著蓮花池行走,沒有人說話,只是匆匆地走著,步伐踏在木製舞台上的聲音特別響,胡先生身著私服一般的裝束跟著大家一起繞行;在大家就定位輪流訴說著庄如梦的故事時,我發現他的身軀或臉部角度總會微微朝著輪到的那位演說者的方向挪動;我想,也許現在的他尚未化身為五號,僅僅只是個說故事的人;又或者,是以胡先生本人的身分站在那裏。

 

再次出場時已是中年五號正在跟年輕醫師口述有關牧羊人的故事。


我壓抑著對於聚光燈下其他演員的愧疚感,目不轉睛地看著黑暗中與妻子一前一後走著的五號;速率一開始還挺平穩,;表情也相當平靜;但隨著牧羊人的故事發展;他的步伐漸漸變了;臉上也開始有不同的表情,也許是累了,腳步會稍微停頓;也許是倦了,會輕輕嘆氣,也會拿下鼻子上的眼鏡擦拭。

不太確定讓兩人在台上繞行的設定是想表示這是牧羊人與太太的化身,或只想代表著五號與太太相遇前,兩個人各自過著自己的日子,毫無交集。

 

然後是那個相遇的午后;喜歡電影散場後在迴轉壽司店的場景,那時候的五號還沒有生病,心裡也還沒有那麼多悲傷跟疑惑,還是個事業小有成績的建築師,日子雖然過的平凡,但感覺內心踏實。


所以意外獲得的美女邀約,在壽司店裡被激將法逼著大口吃下芥末,關於工作與家庭背景的閒聊,一切都是如此輕鬆,連模仿豬叫跟想逗笑對方卻意外讓她落淚的無措,都讓人覺得純粹而可愛。


妻子是個美麗嗆辣的混血女人,深信人與人之間的相處要帶著廝殺、虐待與背叛,這才是真實世界;在她的生命中,總是透過切割原本的關係投入另一段生活,來逃離原本的狀態;就如同她與五號的交集,似乎也是為了脫離、報復原本的交往對象而產生的。


那天之後,兩人就這樣走到一起,話劇對於夫妻的相處其實著墨並不多,但可以想見,婚姻生活就如一般都會夫妻一般,有開心也有爭執;給平淡的日子帶來改變的是孩子的出生,生病,與死亡;這件事讓兩個人的步調漸行漸遠,漸漸的無話可說,五號的生活開始改變了,變的沉默而壓抑。


情緒在陌生電話不斷響起的夜晚爆發,對著妻子的外遇對象發狠說「我有的是時間跟你耗」,與聽到太太原本其實是同志的時候,那像脹大般的氣球被一戳而破的震撼;胡先生的每個神情都讓人印象深刻。


沿途尋找失蹤妻子的場景,我覺得自己是很被胡先生的演出帶動情緒的;雖然不可否認距離近是一個因素,但撇開面部表情跟肢體動作的演出,就算重新回想畫面,再聽一次,都還是能夠感受到眼神跟聲線中的茫然與無助。


一路上不斷撞到路人,不斷低聲下氣地道歉,不斷地詢問「對不起,請問你有沒有見到過我的太太?」,行人們的冷漠讓我替他感到難過,忍不住想問「有沒有人可以幫幫他?」


緊繃的情緒最終斷裂,在路上大喊甚至是後來在警局裡跟警察的對話,失魂落魄的表情都讓我忍不住想,也許五號是真的愛著他的妻子吧?怎麼會有女人捨得拋下這樣一個人走掉呢?(一定是因為胡先生長的太好的緣故才讓我被迷惑:P)


後來連他自己也生了病,一直查不出來的病因讓他漸漸對生活跟醫院感到不耐,對於自己的狀況毫無頭緒、心灰意冷;最後醫院裡那個終於講了實話的醫生,讓五號像是個勾到浮木的溺水者;也許對於身處於伸手不見五指的迷霧中人來說,明確的噩耗也算是一種解脫吧。

 

 

「 我遠離自己的家,我誰也不認識,我不需要跟任何人說話;雖然身體不好,可我還是願意繞著巴爾幹半島走,我就想看看人類在戰爭的狀態中到底是個甚麼樣子;因為我覺得我自己的身體.就像是某一種戰爭中的受害者。」                                                                                                                                                                                                          by五號病人

 

五號拖著行李開始環遊世界;旅行是為了尋找線索,希望能為了他的遭遇找到一種說法,一種解釋。


他在巴黎遇上了女服務生江紅,一個在偷渡中失去愛人獨自活下來,卻又失去生活希望的女人。


江紅的個性溫和而浪漫,即便她一開始抱持著隔絕自己拒絕與人接觸的想法,服務態度也不太禮貌,但誤會解開後,她竟邀請這個高大的男人回到她那個連一個人都快住不下的小閣樓。

  

五號病人:「船上這個男生,他怎麼了?......說啊~我想聽」

兩個人開始聊天,五號讓江紅說出自己的過去時,讓人聯想到上本一開始就提到的「聽他說故事療法」,他一邊聽著她的經歷,一邊默默感嘆著自己的遭遇。

五號病人: 「 (過日子) 不用算時間,真好 」「 能夠活下來,就已經很不簡單了」


那個分享故事的十月下雪天,好像打開了兩人內心的門,江紅邀五號住了下來;劇場的燈光打胡先生與女演員身上,氣氛一片祥和安寧,我彷彿一起身處在那個溫暖的小空間裡。


隨著對話,氣氛開始變的曖昧,一邊看著也不難聯想到接下來的發展,胡先生與女演員雙唇相碰的瞬間,我聽到了在場胡椒們抽氣與心碎的聲音。


很難界定五號與江紅間的情感,比起被彼此吸引而相戀,給我的感覺更像是是兩個靈魂受傷的人互相撫慰。


不論是言語間的調情、嬉鬧,或接送對方上下班,或一起購物,簡單的生活好像給五號帶來了某種療癒;相較於台北那段讓人神傷的經歷,巴黎街角的幸福顯得那樣微小,悠哉而美好,簡直是個讓人不想醒來的夢。


直到吉卜塞人提供了線索,才讓這好像停止的時間又開始要轉動起來。

  

諾曼地之旅很有意思。

奢華的城堡旅館裡滿是不聽別人說話、不介意真相、只顧著沉浸在自己世界裡的上流社會人們。


胡先生用彆腳日文胡言亂語挺可愛,整齣話劇裡引人發笑的場景大抵都是因為言語不通所產生的梗;不管小餐館裡的台灣旅行團,還是面對鋪床的服務生,還有上海那位研究古董畫家的教授;法文、日文、韓文、 上海話...尷尬又滑稽,讓人哭笑不得。


雖然這趟旅程充滿了荒謬的笑料,但總算是獲得了伯爵與顧香蘭這條線索,這個五號曾在巴黎街頭看到過的中國女人,

為什麼五號會看到這個女人? 他是在作夢嗎?

  

五號決定離開巴黎前往上海尋找答案,他請求江紅同行的時候,被江紅拒絕了,兩人的對話是這樣的。

江紅:「從中國出來的江紅已經死了,來到巴黎的江紅根本就沒有存在過,為什麼你老是搞不懂?」

五號病人:「你不敢面對,你不敢面對他,不敢面對我;這段日子你覺得不存在嗎?那你當我門兩個沒在一起過好了;你不去面對,你永遠都沒辦法過關的。」

顯然江紅期望能停留在當下不要改變,但五號選擇了繼續前行;可能是意見分歧時給人的失落感太過強烈,所以真正面對道別時,反而沒有那樣地讓人感傷。

  

五號:「 假如我可以跟她到最後,那該有多好。 」

醫生:「 可是,你選擇繼續走下去。」

我總覺得五號前往上海而後所發生的一切,就像是江紅所說的第七顆煎蛋;假如第五顆煎蛋就成功,或是假如五號就這樣留在了巴黎,結局是不是會有不同?是不是更好?沒人有正確答案。

 

記得江紅一個人在自助洗衣店哼唱的那首中文歌,是王菲的執迷不悔,也許歌詞可以代表她吧。

「 我不是你们想的如此完美 我承认有时也会辨不清真伪

并非我不愿意走出迷堆 只是这一次 这次是自己而不是谁

要我用谁的心去体会 真真切切地感受周围

就算痛苦 就算是泪 也是属于我的伤悲

我还能用谁的心去体会 真真切切地感受周围

就算疲倦 就算是累 也只能执迷不悔  」

  

上本就在五號前往上海後落幕,這個故事並未結束,燈光亮起的時候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只買了上本的票Orz,三個半小時過的比我想像中快的多,我後來翻看場刊時,沒想到金士杰老師的話竟然能代表我的想法。 

「13年前這部戲上演的時候,我是觀眾,原本以為會睡著,原本不信邪,8個鐘頭能有好戲嗎?結果不然。」

  

關於劇情外的感想,雖然已經身處蓮花池中,但也不是每個場景都近到能把胡先生看清楚,觀劇途中我握著望遠鏡一邊想,該不會只有我明明坐在這還硬要拿著望遠鏡看吧?!


一直認為能夠不用透過螢幕,而是透過肉眼,看到演員的表演是一件特別珍貴的事,所以我並沒有拿出手機拍照;身為看客的我能夠不斷被五號病人的一舉一動所牽動心情,表示這個角色有他的成功之處;第二幕觀劇時我一直有一個念頭,想從中年五號上找到年輕五號的痕跡,反過來也想知道年輕五號是如何變成那個獨自躺在醫院裡的人,總覺得年輕五號生病後說話的抑揚頓挫〈尤其是生病去了巴黎之後〉,有越來越接近中年五號的趨勢,是無意?還是胡先生特別這樣處理的呢?^^

 

忘了在哪看到的,胡先生接受訪問的時候被問了一個問題「假如有一天你醒來發現你所經歷的一切是場夢,你會如何呢?」,印象中胡先生的回答好像是「我會先大哭一場」。


這個答案讓我特別印象深刻,因為曾經讓我流過最多眼淚的一本書,裡面有一段是這樣說的:

「他很怕有一天,關於琴言的一切會從他的記憶中完全消失,只剩下一個模糊、單薄而且冰冷的名字;或者他還記得,但所有影像都是錯誤的,記憶被時間腐蝕、被夢入侵、被想像填補、被虛購替換,他將無法忍受。」


假如有一天我們所緊抱著的記憶,只是被時間侵蝕跟想像填補起來的虛構現實,那這樣的真相實在太讓人傷心了,連用想像的都讓人感到難以承受。


返抵東京時也是夜晚,機場人並不多,排隊入境的人也很少;看著一片空曠我想起了話劇結束前,5號病人的獨白。

「 晚上的機場有一種夢幻的感覺,所有的旅客都像夢裡的人一樣,你看的到他的身影在夢裡,卻看不太到他的臉。  」


明明該是入夢時分,我卻異常清醒,不斷的回想自己坐在蓮花池中所得到的印象跟感受,我覺得有必要寫點甚麼來記錄一下這段旅程,然而寫了半天只成了一篇流水帳般的雜感,期望未來能有機會將這個尚未做完的夢給補上。

 

P.S 附圖的照片來自坐在隔壁的好心姐姐~







评论(1)

热度(22)